古時候,天下發生戰亂,百姓們流離失所,慶平縣內就聚集了無數的災民,這些災民苦於生計,隻能靠乞討為生,但凡是稍微富裕一些的家庭,門前每天都會有唱蓮花落的食客。
可隻有東門樓段記綢緞鋪的掌櫃段平家,從來沒有乞丐敢踏足,不是段平不富裕,他家裡的糧食足足堆了有十個糧囤,連喂狗的都是精細的白面饅頭,那為什麼沒人敢上門乞討呢?
究其原因,就是段平養的這條狗,體態如同小牛犢,闊口獠牙,兇惡無比,是一個朋友送給他的,叫做富貴,曾經咬傷了六七個乞丐,亂世之中官府也成了個擺設,被咬傷的乞丐沒出說理,又看不起病,好幾個都因為傷口感染死了,所以這裡才成了乞丐的禁區。
除了會咬人,段平的這條狗還有一個本事,那就是能夠區分人的貧富貴賤,怎麼個區分法呢?尊貴的人即便是穿著粗佈麻衣,這狗也會搖頭晃腦,俯首帖耳,且越尊貴,富貴就表現的越謙卑。
相反,如果是身份低賤的人,即便是穿著綾羅綢緞,富貴也會不屑一顧,要麼是瘋狂撕咬,要麼連看都不會看一眼,所謂『狗眼看人低』嘛,被這條狗表現得淋漓盡致。
剛得到富貴的時候,段平還不信,特意找來了幾個仆從,讓他們換上自己的華貴的衣服,自己則穿著粗佈麻衣混跡在其中,富貴對其他人沒有一點好臉色,狂吠不止,卻把大腦袋不住地往段平身上蹭,一副討好他的樣子。
試了幾次都是這樣,段平對富貴的靈異深信不疑,對他十分寵愛,尋常人家逢年過節才能吃上的白面饅頭,幾乎就是富貴的家常便飯,隔三差五還能吃上點兒豬肉改善夥食,就是一般的小康之家也比不上。
這天,段家門前來了一個不長眼的乞丐,四仰八叉的躺在門前曬太陽,身上散發著一股難以名狀的氣味兒,家丁開門的時候被熏得捂住了鼻子,暗道一聲『晦氣』。
走上前去踢了他一腳,罵道:『不長眼的東西,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宅院,再不滾開,就讓富貴大爺咬斷你的大腿』
乞丐睜眼瞥了家丁一眼,隨口說了一句:『真是怪事,好端端的人,卻認了一條狗做大爺』隨即翻了個身,繼續睡覺,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。
家丁聞言又惱又怒,臉漲成了豬肝色,扭頭跑回去將事情添油加醋的說給了段平,段平對乞丐的無禮十分厭惡,就親自帶著富貴前來教訓乞丐。
說來也怪,往日耀武揚威的富貴,今天像是得了『軟腳病』,到了大門前遠遠看見乞丐,就畏畏縮縮的不敢上前,尾巴夾得緊緊的,生怕被乞丐注意到。
段平心中非常疑惑,極力催促富貴上前撕咬乞丐,所謂『吃誰的飯,服誰的管』,這話放在狗身上也一樣,迫於主人的淫威,富貴戰戰兢兢的走上前去,到了乞丐面前,兩隻爪子向前探,竟然把頭伏了上去瑟瑟發抖。
段平惱羞成怒,剛要發作,突然想起來這幾日跟幾個鄉紳聊天的時候,談及最近世道不太平,很多皇親國戚流落民間,又想起富貴識人的本領,難道說這個人身份不一般?
富貴識人從來沒有出過差錯,此刻他伏在爪子上的動作,可不就像是在跪拜乞丐嗎?想到這裡,段平又仔細觀察了一下乞丐,隻見他體態微胖,皮膚白皙,一看就像是個沒有幹過重活的人。
帶著滿腹的疑問,段平頃刻間換上了一副諂媚的笑臉,說道:『敢問這位公子從什麼地方來,尊姓大名啊?』
乞丐懶懶的看了段平一眼,說道:『我從柳州而來,也就是個土裡刨食的莊稼漢,談不上什麼尊不尊的,免貴姓齊,名九嶷,路過貴寶地想休憩一會兒,算了,我還是離開吧』
這人一開口一股子濃濃的京腔,九嶷,常用來代指蒼梧,蒼梧又是鳳凰的棲息之地,所以九嶷又用來代指鳳凰,一般的莊戶人家怎麼可能取出這麼文雅的名字,敢以鳳凰為名的人,可不就是皇親國戚嗎?
輕易就勘破了齊九嶷的謊言,段平心中激動萬分,連忙說道:『齊兄弟留步,眼下兵荒馬亂的,你也沒有好的去處,段某不才,家中尚有幾間空房,不如就先在我家裡住下吧』
面對段平的熱情,齊九嶷顯然有些驚訝,意味深長的看了段平一眼,然後大剌剌走進了段家,這樣的舉動又讓段平對自己的猜測多了幾分把握。
進了家門,段平趕緊讓仆人端上來好酒好菜伺候著,齊九嶷雖然饑餓,但是吃飯還是非常文雅,對端上來的菜似乎是司空見慣了,每嘗一道菜都要點評一下,比如:某道菜火候差了一些,某道菜少放了幾味調料,某道菜的食材不夠新鮮。
段平又驚又喜,齊九嶷果然身份不一般,是個見過大世面的人,又跟他攀談了幾句,旁敲側擊的詢問他的真實身份,齊九嶷卻隻說自己是個種地的,還不斷的強調兵荒馬亂的,生活不容易。
段平點了點頭,想著現如今世道不太平,輕易暴露了身份很可能引來殺身之禍,不如將齊九嶷留在自己家裡,如果他真是皇親國戚,一旦國家平定了叛亂,那自己可就是平步青雲了,於是跟齊九嶷說道:『齊兄弟盡管放心留在我這裡,我絕不會讓你挨餓受凍』。
就這樣,齊九嶷在段家住了下來,段平每天好酒好菜的款待著,這一天,齊九嶷喝醉了酒,迷迷糊糊的說了一句:『我乃是當朝太子……』話沒說完就昏睡了過去。
齊九嶷是睡了,段平卻是喜不自勝,齊九嶷是太子,叛亂一定,那自己可就是從龍之臣啊,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,女兒迎春恰好從門外走過。
段平猛地一拍大腿,做什麼從龍之臣,要做就做皇帝的老丈人!齊迎春年方十九,本來已經跟李員外家的兒子修慶定了親,遇上戰亂,李家舉家搬遷,至今也沒有消息,婚事也就耽擱了下來。
李修慶生死不知,把女兒許配給齊九嶷豈不是更好?就算到時候李修慶回來了,還能跟皇帝搶媳婦不成?
一念及此,段平立刻把女兒叫了過來,跟他商量起這門親事,段迎春一聽父親要把自己嫁給乞丐,死活不肯答應,說道:『女兒早就已經定下了親事,這輩子生是李家的人,死是李家的死人,絕不二嫁』
段平為了女兒同意,小聲說道:『傻孩子,實話告訴你吧,李修慶三個月前就死了,屍骨都送了回來,我怕你傷心才瞞著沒告訴你,你還這麼年輕,難道真要為他守一輩子寡?』
段迎春遲疑了,仍舊不肯同意,說道:『就算是要嫁,也不能嫁給一個來路不明的乞丐吧?父親不嫌丟人,女兒還覺得丟人呢』
段平小心看了一下四周,然後壓低了聲音說道:『你知道什麼,這個齊九嶷可不一般,他乃是當朝的太子,一旦復國,你就是太子妃了,等老皇帝百年之後,你就是皇後,這樣的機遇,別人八輩子也求不來啊』
段迎春心中大動,說道:『他果然是當朝太子?那我去問問他』
段平趕緊攔住了她:『現在兵荒馬亂的,身份暴露了會有殺身之禍,你問他他肯定不會承認』
段迎春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,同意了這樁婚事,亂世之中,不僅能吃喝不愁,還能白討一個如花似玉的老婆,齊九嶷自然也不會拒絕。
段平擔心夜長夢多,急匆匆為他們舉辦了婚禮,婚後,夫妻兩個也算得上是恩愛,生活就這麼不緊不慢的過了下去。
令人沒想到的是,戰亂一下子就持續了五年,最終原來的朝廷被推翻,新皇帝做了江山,大肆搜尋前朝遺落在民間的血脈,段平有苦難言,原本向混個皇親國戚,現在卻成了懸在頭上的一把刀,隨時都有掉落的可能。
隨著戰亂的平復,天下逐漸安定了下來,李員外一家又搬了回來,李修慶找到段迎春要再續前緣,才得知未婚妻已經嫁作了人婦。
李修慶心有不甘,暗中將段迎春約了出來,提出想要跟她私奔,段迎春哭著說道:『我爹原本貪圖齊九嶷太子的身份,所以讓我嫁給他,想要做個國丈,卻沒想到前朝被推翻,國丈也做不成了,我現在也隻有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了』
李修慶聽得目眥欲裂,段迎春走後,越想越不是滋味,突然靈光一閃,齊九嶷是前朝欲孽,如果自己向官府舉報,不但可以報『綠帽子』之仇,還能獲得嘉獎,運氣好了撈了一官半職也不在話下。
咬了咬牙,李修慶打定主意,一溜煙跑到了官府,向縣令舉報齊九嶷的身份,縣令大喜過望,派衙役到段家去搜捕。
知道齊九嶷前朝太子的身份暴露,段平仰天大哭:『天要亡我啊!』而齊九嶷卻是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:『冤枉啊冤枉,我可不是前朝太子,我隻是太子府中的廚子罷了,當日太子逃出京城,我也跟著跑了出來』
縣令心有不甘,問道:『既然是這樣,那為什麼段平家的狗不咬你?』
齊九嶷解釋道:『大人明鑒,狗這個東西,欺軟怕惡,小人曾經是個屠夫,專門屠宰狗,做狗肉宴,身上沾染了很大的殺氣,狗能聞出來,所以都害怕我,我那時是聽說了嶽父家的狗兇惡,所以想騙來殺了吃,沒想到被嶽父誤會了,這真是天大的冤枉啊』
縣令並不完全相信,讓人從外面連續挑了好幾條兇惡的狗來,這些狗到了齊九嶷面前無一例外的瑟瑟發抖,俯首帖耳。
縣令這才信了他的話,泄了一口氣,隨口說道:『你一個殺狗的,還取名叫九嶷,真是可笑』
齊九嶷嘿嘿一笑,說道:『不滿大人說,九嶷其實是前朝太子養的一條狗的名字,我逃出來以後,覺得這個名字很有派頭,所以就冒用了它的名字』
堂下眾人哄堂大笑,縣令也是忍俊不禁,笑罵道:『冒用了狗的名字,又因為狗做了段家的女婿,真是個犬婿啊!』隨即將他們釋放了。
段平死裡逃生,長舒了一口氣,不過齊九嶷『犬婿』的名聲算是傳了出去,成為了人們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話題,大家都說段平『狗眼看人低』,最終卻還是靠『狗』選了個『犬婿』,真是報應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