說「狗」。

江南有一個評彈藝人,姓夏。

夏先生喜歡養狗,他說書彈唱十多年,一條愛犬一直陪伴在他的身邊。

一個風雪交加的晚上,天黑路滑,夏先生帶著那條心愛的狗,投宿在異鄉的一個旅店裡。

不料吃過晚飯後那狗竟產下了三條小狗,夏先生很高興。

考慮到離家還有很長一段路,帶著剛出生的小狗不方便,夏先生就買了許多燒餅和饃,再三托付旅店老板細心照看它們,等過幾天再把它們帶回家去。

可是第二天的早上,大狗、小狗全都不見了影,人們好生奇怪。

這天中午,夏先生趕回了家,還沒有進屋,就見那條大狗搖著尾跑來迎接自己,夏先生好生奇怪,再細細一打量,隻見那大狗兩眼無神,沒精打采,四個蹄子又粗又腫。

這時,夏先生的夫人走出屋來告訴他:『今天早晨,我被它抓門的聲音吵醒了,開門一看,你瞧──』

夏先生一看,墻角落的草窩裡臥著三條活生生的小狗,正『吱吱』直叫呢。

夏先生驚得目瞪口呆:此地離異鄉的那個旅店足有一百多裡,這條狗是用嘴把它的孩子一個又一個地銜回家的,而且一次隻能銜一個,這樣就要跑五次,那條狗為了讓三個孩子不漂泊他鄉,早點回到溫暖、安全的家,竟然在不到一個晚上的時間,風雪之中一共跑了五百多裡路!

夏先生被這事深深感動了,他編了一段《雪夜送子》的彈詞,演出時常常唱它。

後來夏先生死了,這段彈詞卻留了下來。

'

幾十年過去了,轉眼到了九十年代。

這天晚上,在蘇州的一個書場裡,一男一女兩個評彈藝人在說唱《水滸》,說到中途,講到了『狗』,那男藝人便借題發揮,唱了這段《雪夜送子》,誰知這一唱卻唱出『戲』來了:中間休息的時候,滿場的聽眾不去議論梁山上的一百零八位好漢如何替天行道,卻七嘴八舌不約而同地講起了千奇百怪的『狗』故事…

書場聽眾講的第一個故事:兩個『母親』

我們罵人,常帶『狗』字,狗屁、狗腿子、狗頭軍師、狗仗人勢…好像狗就是壞東西,其實,人有七情六欲,狗也是血肉之軀,有一次我到長白山采購木材,別人說了一個狗的故事,聽了真叫人動感情。

長白山區有個農民叫張德貴,養著條黑母狗,取名叫『黑虎』,它簡直就成了張德貴的搖錢樹、聚寶盆。

一條狗會幫主人發啥財呀?

嘿,它有一絕:專會咬孢子。

這兒山高林密狍子多,狍子肉嫩味鮮,比熊肉、鹿肉強百倍,現在的人講究『美食』,這東西就早一個價晚一個價,隻漲不落,張德貴的黑虎能替他咬狍子,他不暴發才怪呢!

咬孢子的季節在早春,齊腰沒膝深的雪,白天讓太陽曬軟,夜裡又在表面凍上一層硬冰,狍子平時跑得像飛,這時卻跑不動了:一跳,那尖蹄子就紮進了冰裡,身子陷了進去,再一跳,更慘。

黑虎就在這時把狍子趕起來,讓它跑著逃命,黑虎不急著撲上去,隻是在一邊叫,它身體輕、爪子大,陷不進雪裡。

等狍子累得沒有力氣了,黑虎再沖過去把爪子往狍子肩背上一搭,這工夫狍子必然下意識一回頭,恰到好處,黑虎猛一口咬住孢子的咽喉部,又準又狠,這時張德貴馬上過來,幫黑虎將孢子放血,一筆錢這就到手啦。

就這樣,六個年頭,黑虎到底幫主人獵到多少狍子,連張德貴自己也記不清了!

黑虎八歲那年的初夏,張德貴到山坡上種地,正忙著,忽聽到黑虎的叫聲,回頭一看,好家夥,不知怎地,一隻大母狍子讓黑虎趕到他這邊來了!黑虎從不在這個季節追狍子,因為追不上,可最近它剛生下一窩小狗,按照張德貴的規矩,以往每次捕到孢子,心、肝、腸、肚這些『下水』,總是『獎』給黑虎的,現在黑虎生了小狗,大概是出於動物的本能,它就生了捕食的念頭。

那孢子被嚇得暈頭轉向,沒發現對面有人,說時遲,那時快,張德貴彎腰拾起一塊石子,『啪』地一下,正打在狍子的面門上,它痛得滾倒在山坡上,黑虎乘機撲過來,從狍子的脖子到後肩、撕下一大片皮肉來!緊接著又把孢子咬倒在地,張德貴乘機搶步上前,揮起鋒利的鐮刀,照準孢子的身上劈去,頓時血如噴泉,那母狍子發出了一聲絕望的慘叫…

奇怪,隨著母狍子的這聲慘叫,黑虎也尖嚎一聲,騰身躍到一邊,兩耳直豎,雙眼發直。

張德貴很是不滿:黑虎今兒個咋啦?

怎麼讓快要死的孢子這麼一叫給嚇住了?

再一看身後,他也驚呆了!

原來,這兒附近竟是母狍子的窩,離母狍子倒下的地方不遠,有一道石崖的裂縫,這時,隻見從裂縫裡跑出三隻很小很小的狍子,它們看見母狍子受傷在地、一邊嘴裡『咿咿』地叫著,一邊用毛茸茸的小身子,去輕輕地摩擦母孢子的傷口和血痕,這三個小狍子,周身都讓母狍子的血染紅了。

母狍子已經昏死過去,聽到小狍子的叫聲,它又睜開了眼,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,張開嘴,用舌頭舔小狍子的毛毛,那股親熱勁啊,簡直和人一模一樣!但是母狍子血流得太多了,支撐不住,四條腿開始哆嗦,它怕壓著小孢子,最後倒下時,用盡力氣,向著山坡的上方倒去…

那黑虎一直在旁邊愣愣地瞅著,猛然,它又尖又長地嚎了一聲,這一聲真像狼叫一樣,叫完了,口角流出白沫,尾巴拖地,朝著懸崖飛跑,張德貴在後邊一面追一面叫,但是沒用,他的心尖尖黑虎竟從懸崖跳了下去!

黑虎這麼摔,也把張德貴的心摔得血肉模糊

了,他發狂地繞到山崖下,趴在黑虎身上放聲大哭:『都怪我呀,黑虎,你也是當了娘的,是我錢迷心竅,讓你害死了另一個娘,對不對?

可你怎麼就扔下我,扔下你的狗寶寶們去了呀…』

張德貴在進山的路口挖了個大坑,把黑虎和母狍子合葬在裡面,又請在縣城當老師的侄兒寫了一塊木牌,張德貴的侄兒不知是故意賣弄文才還是怎地,寫的竟是:兩個偉大的母親之墓。

張德貴把三隻小狍子弄回了家,費盡氣力將它們和幾隻狗孤兒大,說來也怪,這些狗和狍子竟然十分和睦地相處在一起。

從此,張德貴一旦發現有人上山打獵,他就攔在路口,站在那座『墳』旁,向對方講『兩個母親』的故事:『我早就不再殺生了,我難道不如一條狗?

』他講一回哭一回,聽的人也陪著流淚,這兒再也不見偷獵的人啦!